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基本上,这里的书,她认识的不超过十本……在里边红着脸看了许久,才老老实实取了一本《三字经》、一本《启蒙》算完。她本想问问老大要什么样的书,结果垂头一瞧,老大老二的表情非常淡漠。一听梅英说要走,飞一般逃走。梅英忽然想起,章贡生的书呢?她拾掇遗物时,唯有他们的丁籍身份,连件像样的衣裳全都没。想一下亦是,当时他病入膏荒,能卖的大概都卖了。就差卖孩子了。可能出于读书人最后的尊严,才坚持把两个儿子留在了身边。而长福、长乐兄弟俩对他们父亲应当是有印象的,只是,都是些不愉快的经历。因此他们看着书,本能便有些排斥。她又有些茫然,她应该怎么办?他们兄弟俩,加上小贝贝的未来,应当怎么办?刚从书铺出来,迎面便看着了郝屠夫。感觉上他是热汽腾腾的过来的,为何会这样,这仿佛是深秋了罢?“郝叔!”老二飞奔去,郝屠夫立马把他抱起,顺势扔在左肩,驾轻就熟。梅英瞧瞧天,这还早罢?为何他便过来啦?“郝叔!”老大也跟郝屠夫打招呼,只是不忘偷瞄梅英一眼。他心思重,做事知道前思后想,乃至过分敏感。他知道娘亲并不大喜欢他们跟郝叔亲近。“你怎么来啦?”梅英对对郝屠夫的称呼非常不客气,以前鲁屠夫,她亦是尊称为鲁叔,可是这一位……叫郝大哥?太肉麻!她已存心跟他拉开距离,可他却不知道为何,似乎总不懂她的暗示,她后退一步,他就往前逼一步,实在让她气恼!“我把肉批给饭馆儿了,瞧瞧你们怎样?书买了么?”郝屠夫也不是没脑子,昨天夜里回去后,他认真想了想,觉得这英娘是真生自己气了。至于为什么生气……到了早晨,他去她院里时,发现人不在,失魂落魄去摊子卖肉,那些婆娘有意无意在那嚼舌根儿,被他听到耳朵里,说英娘竟然带着孩子去买书了。昨天他明明跟她说好去学堂旁听的。看来,他并没有取得人家的信任。郝屠夫愈想愈不是滋味儿,因此亦是不想卖了,叫个人找了餐馆来收肉,自个便过来了,可能走的急,又有些气嘘嘘,便满身热汽。“没啥给小孩儿看的书。”梅英有一些遗憾。“噢,那去买算盘罢!”他抱起老大。“他郝叔,我们可以自个过去,你忙你的去罢!”街边,她在旁边小鸟依人状,他抱着俩孩子,这个时代要有相机,咔嚓一声,那就是一张全家福啊!还嫌闲话不够多啊!梅英非常无语,这货是逼着她说狠话么?“我没事儿啦!”郝屠夫讲的理直气壮。“我们只是邻居,这些个事儿,我可以自己做!”梅英真真没法了,收回笑颜,对两孩儿拍了下手,老大忙推了郝屠夫一下,自个趔趄挣扎下来。老二再二货,有一条亦是明白,绝不可以做娘亲不高兴的事儿。因此忙拍郝屠夫脑袋,也要下来。郝屠夫有些愕然,木然搁下了老二。梅英有一些不忍,可是,她还是对他福了福,扯着孩儿们走了。虽说她声响不太,可这到底是街上,多少会有好事之人。小乡镇本即不太,非常快,这风声就传遍。搞的梅英内心充满罪恶感。她晓得自己错了,明知道郝屠夫是个热心肠,结果她不在私下中沟通,却在众目昭彰之下,把他置于这样窘迫境地,真真是有失厚道。自然,梅英还真不觉的郝屠夫是由于喜欢自个,才这样做。她是真相信,郝屠夫没那样多花花心肠,所作的一切,仅是由于本心纯善。正是这样,她才会觉的很难受很内疚。她,很可能,辜负了一个好人。实际上,梅英有些担忧郝屠夫会真生气,会午间不回来用饭。可到了午间,她饭作好了,郝屠夫还是来了。梅英院儿中摆一个木桌,把菜放上,大瓦盆儿搁火炉子上,上边作炖菜。怕菜会冷,因此特意预备火炉子,热热一盆儿,还冒着泡,这会功夫愈熬愈香。篮里放了些苞米饼饵,主食。梅英作的苞米饼饵是改良版的,白面多数,加豆粉,柔软度比外边的饼饵好得多。自然,梅英不会跟他讲话,已经暗示的很明白了,她便不想再跟他黏糊。东西摆上了,她便进去了。屋中烧着炕,因此炖菜便不必搁在炉上,他们饭量小的多,因此就一个汤碗,里边的菜也弥散着浓厚香气。只是此刻,老大跟老二有些心不在焉,逗着小贝贝玩儿,可小贝贝笑,他们却没笑。“过来吃饭!”梅英虽不想相信这两孩儿已跟郝屠夫产生感情,可是,郝屠夫对他们是不错,兴许在他们幼小心灵中,郝屠夫的出现,在某种程度上是代替了爹的位置。即使他们亲爹还在时,估摸亦不可能像郝屠夫一般把他们顶肩头上,带他们玩乐。对孩儿子来说,尤其是男孩儿,这是非常关键的。“今下午我们不要午睡了,天冷,也应当给你们父亲烧点纸……带件厚衣裳去。”梅英给孩儿们夹上菜,忽然讲道。老大、老二一怔。梅英也清楚,这会功夫要他们去看一口瘆人的棺椁,实际上真真没多大意思,要他们知道,那才是他们的爹?只是,她有她的打算。“要不,我们买块地,把你们父亲就葬城外,好赖算是入土为安,往后再去看他,亦是不必再跑那样远,还要问金奶借车。”“我们有钱啦?”老二撑着脑袋。老二除吃以外,最感兴趣的便是钱了。“本来就有,以前,我总寻思着,等你们长大,带你们父亲棺椁落叶归根。只是如今瞧瞧,也是没什么意思。你们说,是不是?”梅英实话实说,等着老大老二长大,还要多少年,还不若先寻个好地葬了,等真真老大老二有能耐了,再奉他灵位衣锦还乡,也好。老二看老大,虽说只大二岁,可到底这是长兄。老大实际上亦不明白,挠了半日脑袋,犹疑了半日,还是讲道。“我听娘的。”“那过完年,我就要人选个好日子,作个法事儿,这样,你们父亲也可以入土为安了。”梅英点头,算作决定了。她跟老大老二俩小屁孩子商议事,还真不是什么民主、客气,而是她心头明白,老大老二到底是记的章贡生的。正是由于记的,她又不是亲娘,因此很多事儿,她必要获得他们的同意和授权。自然,此刻要章贡生入土为安,实际上也有她的私心。真真在这里买一小块地,因此她攒到钱可以给亡夫买墓茔的消息便会传遍每一个人的耳朵。过一些日子,郝屠夫搬走了,她也便可寻个理由,自个寻个独门独院儿,单独过。再不必顾忌其它人脸色。娘几个吃完,她要老大带着弟弟玩儿,自个刷碗,却看着郝屠夫已吃完,只是人却没离开,坐在院儿中。她顺手收了碗,预备回去洗,可郝屠夫却来帮她抬小炉子。“不必,我要挪火的。”小炉上的碳火还没烧尽。郝屠夫还是帮她把小火炉子搁在了小灶房的门边,由她再拿进去。梅英先过了火,才舀出热水刷碗。好看的女人,实际上作什么全都好看,她本就非常漂亮,昏黄豆油灯台下,身上就仿佛罩了层薄缦般,暖,静。“有人说闲话么?”郝屠夫嗡嗡张口讲道。“我是有儿子的人,总要为孩儿们想一下,真传出闲话惹出乱子,就晚了。”梅英松了一口气儿,她真心觉的,凡是可以谈,便有转圜的余地。郝屠夫明白了,没讲话,默默回了东厢。下午,梅英便问金婶儿租了个驴车,去给章贡生烧纸。并且,她跟守墓老人透露,自个快要攒够钱了,非常快便可带章贡生离开铁门寺。然后在密云县边上给他搞个小墓茔。这虽说是说给守墓老人听的,可是她相信,帮她赶车的山哥肯定听见了。山哥不会乱讲话,可是他肯定会告诉金婶儿。虽说金婶儿亦是不乱讲话,可金婶儿肯定会来问她。届时,她正好拜托她帮忙选个吉地,因此,一切也便水到渠成了。章贡生这里,实际上她们娘几个已经来过几次。清明来过,中元节来过,上月章贡生诞辰,她也还带孩儿们来给他磕了头。虽说她这娘子是假冒的,可凡是该做的,她一点也没含糊。她对章贡生倒没啥要求,若他真真在天有灵,那就请他保佑她可以将孩儿们顺利带大,要长福、长乐能顺遂平安过完一生。她还顺带在心中拜了拜怡妃孙良夜,让她护佑她心爱的儿子,小贝贝,能一生平静,安乐幸福。默默陪孩儿们化了纸元宝,她抱着小贝贝,拿起他小嫩手给章贡生的灵位作了几揖。她还想着良夜,亦不晓得如今她尸身在哪儿?未来,小贝贝或有机会给亲娘上坟?“英娘,你官人在天有灵,会懂你的。”山哥已听闻了早晨之事,因此过来宽慰她。梅英一笑,轻叹,微微摸了老大的头,“给你们父亲磕个头,我们便回了。”老大默默在席子上跪下,认真真给爹爹叩了头,眼泪哗哗流了一脸,却没出声,只默默地哭,又默默的擦干。老二只随着哥哥的动作,哥哥跪,他也跪,哥哥哭,他也红眼睛。但也只是红眼睛,还是因为看哥哥伤心,他才伤心。才三四岁的屁孩子,你不能指望他太懂事儿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