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刘管家见沈忘心脸上丝毫没有惧意,对沈忘心不由又高看了几分。他之前之所以支支吾吾,便是因为寻常人要与县衙扯上关系,整个人就要吓软了几分。哪怕是成年男子,都有被吓得尿裤子的。可沈忘心一个小丫头,居然这么镇定,可见她的性子得有多沉稳。“倒也不是什么大事。”刘管家立刻解释道,“前几天,溪头村的张翠花不是因为强抢你的东西,被捕快们带到县衙里头关着吗?虽然说犯的不是什么大事,但事情也不小就是了。按照大照历律,是要家里带三两银子来赎回去的。今天陈家来了县衙,手里没有银子,跪在衙门外头苦求。可咱们大人也不能给他们开特例是吧?哪里想到,才过了一个时辰,那姓陈的就昏迷不醒了,现在县里几个大夫都在衙门里头呢!”“我也没料到,事情会到这个地步。”沈忘心叹了口气,“既然这件事情与我有关,那就劳烦刘管家带个路,我也去县衙里头瞧一瞧吧。”碍于张翠花的关系,沈忘心本来是不打算出手治老陈头的。以前她在上学的时候,家里的长辈总教育她人外有人,天外有天,她自认为自己的医术,也不见得就能治得了老陈头的病。所以,便没有主动上门去看老陈头的情况。哪里想到,今天不过来一趟县城,还能撞上老陈头晕倒了。若是没听见这事儿,沈忘心倒还能置之不理,可这么巧让她撞上了,她就不能再束手旁观了。刘管家见着沈忘心之后,本来就打着让沈忘心去瞧瞧的主意。没想到,沈忘心自己先提出来了,他也没再多说,匆匆带着沈忘心到县衙里去了。刘府里县衙还是有段距离的,沈忘心一边走,一边问刘管家老陈头的情况。刘管家摇了摇头,脸上表情不是很好看:“其实老陈头的病他们也都听过,这十里八乡也就没几个人腿能烂成他这样的,可都知道他是老烂腿吧,这些大夫一个个又束手无策的样子……”他话说到一半停了下来,望了望周围,确定没人在听他说话,才小说向沈忘心说道:“关键是这样,老陈头不能在县衙里头出事啊!他和陈先在衙门外头跪了一个时辰,知道的人都说是他婆娘害的,不知道的人还以为咱们大人怎么他了呢!”沈忘心苦笑,她当然听懂了刘管家的意思。坏疽难治是众所周知的事情,刘大人确实没义务把老陈头的病医好,可也不能让他坏了自己的清名。总而言之,刘大人的意思就是。哪怕这老陈头真要怎么着了,也不能在县衙里头出事,他们这些大夫的任务,就是把老陈头弄醒了,让他自己回到溪头村就是了。刘管家留意到沈忘心脸上细微的表情,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,连忙道:“沈小大夫医者仁心,我这话确实不中听了一些。但愿那老陈头交了好运,得的是沈小大夫能治的病症,若是如此那还真是因祸得福了。”沈忘心倒也没过多地指责他,事实上她与刘管家不过是各司其职,要是易地而处,她未必比刘管家做得好。不过,也正如刘管家所说,但愿老陈头的坏疽还有得治。不然,以大周现在的医疗条件,连截肢保命这条路都没办法选了。两人正说着话,就到了县衙大门前。沈忘心跟在刘管家身后走进去,就听到大堂里传来一阵七嘴八舌的争辩声。“看他这症状,显然腿上的肉已经溃烂多年!我观他面色萎黄,显然是脾虚湿盛导致的坏疽!”一个中年男子略沉的声音传了出来。“我呸——”紧接着,一个公鸭嗓响了起来,单说了两个字,但却掷地有声。在衙门大堂里回响了好几遍,这才停了下来,“他的病我又不是没治过,明明应该活血化瘀,把这坏疽周围的血气活开,他这老烂腿才能好!”单是听这声音,沈忘心就能想象到他嘴边唾沫横飞的情形。“你们说了那么多,还不是没把他的病治好!”又有声音插了进来。大堂之中很快就形成了一场骂战。陈先坐在大堂的地上,手足无措地抱着老陈头的脑袋,看着这些在余庆县里德高望众的老大夫们吵着一团。“不要吵了!”他小声叫道,“你们不要吵了!”可他的声音在嘈杂的吵闹声中,显得那样微弱。非但不能引起这群大夫的注意,还让他整个人的眼眶都红了起来。“不要吵了!你们就不能看看我爹吗?他、他就要不行了!”陈先失声痛哭起来,哭着哭着开始干呕,似乎要把整颗心都呕出来。沈忘心走到大堂时,看到的就是这副情形。一个留着山羊胡,脸上很瘦的中年大夫蹲在地上给陈先把了脉,抬起头来用他的公鸭嗓对众人说道:“没事,他就是太久没吃饭饿的。”大夫们:……一群人安静下来,总算注意到了刘管家,看到刘管家之后,也自然发现了站在他身边的沈忘心。“刘管家不是去找吕大夫了吗?怎么吕大夫没找来,倒带了个女娃娃过来?”公鸭嗓埋怨地看了刘管家一眼,“刚才的情形你也看见了,这老陈头的坏疽很治得很,问他儿子陈先又一问三不知。你不把吕大夫请来,我们能有什么办法?”再往上到脚踝部分,皮肤则是紫青色中透着暗黄。脚踝附近一个鸡蛋大小的疮面,周边的肉已经腐烂,疮口黄水一点点往外渗,发出一股难闻的臭味。本来这个疮口是藏在裤腿下头的,揭开裤腿的时候,昏迷中的老陈头不适地皱了皱眉头,但仍然没有睁开眼睛。沈忘心猜测在家里的时候,疮面应该是暴露在空气中的,今天老陈头到县衙里求情,怕自己面上难堪,才把裤腿拉下去的。这也导致了刘县里不知道他的情况,才放任他在县衙外头跪了那么久。但疮口已经烂成这样,万不能再用让裤腿贴着了。沈忘心干脆让陈先把他爹的裤腿卷上去,同时微微侧了侧身体,让周围的大夫们都可以看得见。“啧!”一个大夫瞪大了眼睛,嘴里不自觉地发出惊叹声,“去年来我这里时,还不曾这副模样,现在竟烂成这样!”另外几个大夫也摇了摇头:“谁说不是呢?要再烂下去,怕是命都保不了了!”众人你一言我一语议论起老陈头的病情,却没注意到一直盯着老陈头腿的沈忘心眉头越蹙越紧。手下不停地替老陈头把了脉,又看了口、眼等地方。然后重重地冷哼一声,这才放下手绢站了起来。一时之间,整个大堂鸦雀无声。没人知道她这是什么意思,刘管家忙上前去问:“沈小大夫,怎么样了?”沈忘心先是一张小脸上阴云密布。不消多时,却只轻轻叹了口气,脸上的表情一收,抬起头来又是一片淡然。老陈头腿上的病哪里是单纯的烂腿?分明是因为糖尿病导致的下肢坏疽!若是按照糖尿病的治法,严格控制饮食,说不定还能调养得好一些,也不至于病到现在的地步。可照如今的情形,糖尿病没控制住,腿烂得命都快保不住了。这几个大夫居然还在争到底是脾虚还是血瘀!简直是愚不可及!“他这是因为气郁化火,导致的肝阳上亢。医书上说‘阳风升动,上扰清空’导致的晕厥。不多时便会醒了,腿上的坏疽才是是个棘手的问题。”众人见她这副模样,皆不知她心里都经历了些什么,但谁都不肯开口问,生怕第一个出声露了怯。沈忘心眼神清明地扫过眼前的几人:“刚才我听见胡大夫认为病人是气虚血瘀之症,有多少人赞同?”她注意到,胡大夫身后的四个大夫都点了头,便是先有犹豫的,见旁边的都同意了,也少不得跟风。唯有一个孤伶伶站在暗处的,审视地看着沈忘心,既没有点头,也没表示反对。而刚才胡大夫出言嘲讽她之时,也只有这人没有附和。虽然也是个庸才,但至少还能坚持自我,这点实在难能可贵。沈忘心笑道:“想必,这位就是认为病人是因为脾虚湿盛,导致的坏疽的那位大夫了?”“他这病我治过,患处出黄水,下肢浮肿,胀痛不适。”那位大夫蹲下身去,直接用手去触老陈头的患处,这动作让包括胡大夫在内的几人,都纷纷反胃地别过头去。要不是沈忘心读书的时候,经过魔鬼一样的解剖课的训练,大概也和其他人一个反应。但这并不代表她赞同这人的做法,一是直接接触患处,并不能判定一个医生的职业水准。二是,未经消毒的手直接碰到患处,有很大的可能会对患处造成感染。“我用了健脾化湿汤,再加活血的药丸口服,但效果不是非常明显。”也许是因为沈忘心镇定的表现,让他高看了一眼,他直接把自己的药方说了出来。话音刚落下,一旁的刘管家立刻在沈忘心耳边说道:“这位是马大夫。”“你观察得很仔细,但症结并不在脾,也不在气虚血瘀。”沈忘心把手绢递给他,让他擦干净手上的污秽,“这消渴之症病在胃、肺、肾,气阴两伤、阴阳俱虚之下,便体现在下肢坏疽等症状上。”马大夫才摇了摇头,便听一旁的胡大夫疾声道:“一派胡言!”他中气十足,整个公堂被他的声音震得颤了颤,又疾又重:“这是祖师爷传下来的辨诊之法,岂容你一个父不管,母不教,无门无派的江湖郎中说改就改的?真是荒天下之大谬!”刘管家忍不住瞪了胡大夫一眼,正想替沈忘心说话,却听她淡淡地“哦”了一声。胡大夫一怔,问道:“你‘哦’是什么意思?”陈先觉得自己的肚子叫得更厉害了,小心翼翼地瞥了眼胡大夫,只希望这位大夫不要再咆哮了,声音大得他更想吐了。正想着,忽然听到一个轻脆的声音问他:“你爹病了几年了?”陈先原本听他们讲老陈头的病情,听得云里雾里的,怔了怔才答道:“我去学堂之后,我爹就病了,病了……整整三年了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