仙界重创,神界大伤。
牧山谷受托敲响了况千岁和何遽的私宅。
对于恩师的到来,
两人皆不意外。
坐在亭苑中,
置身银装素裹的雪景,
红泥小炉煮温酒,
牧山谷一杯接一杯自斟自饮,
早已腹稿百遍,
一字一句列队在牙关嘴边,随时做好出阵准备。
可此时他却如何也开不了口。
“……他怎么伤成这样。”
对面男子,
裹一身乌亮裘氅,
半倚在软塌上,
周身堆叠厚铺了绒毯,
怀里捧珐琅手炉,
脚边火盆整个冬天,日夜不熄。
即便如此,
绵密的黑绒仍衬得他脸色苍白病态。
牧山谷几乎不敢去认。
令诸天神将闻风丧胆,
一代智勇双全,为情弑神,凶狠无匹的魔尊。
任凭谁来,
也想象不出,他竟变成这番模样。
“之前那妖王还有那小鬼,不都治好了吗?”
连魂入冥界的小妖,
他都亲眼见到自家徒弟给强行救活了。
怎么反而伤势最轻的,
却一副垂垂不矣、随时咽气的模样呢。
没道理,
讲不通啊。
“有些能治,有些……”
况千岁眉心微拧,
苦笑一声,
“怪我无能。”
翻墨恢复了何遽的记忆。
位面对他,有着近乎白细胞对入侵病毒般,强烈的排斥。
不过短短数月,
她用尽所有医术,甚至逆天道法。
连万福圣光,也无能为力。
何遽的生命力不断流逝,
魔族最强肉身,
加上他和她的全部修为,
依然阻挡不了死亡的疾行奔来。
牧山谷如鲠在喉,
一时间,
悲从中来。
他知道这女子,并非他原本的那个小徒弟。
他知道的,
一直都知道的。
可即便如此,
仍然会为她感到心疼。
因为无论哪个,
命运都实在亏欠,过分多舛,
教他难以释怀。
良久。
整个白茫茫的亭苑里,
只有炉火哔啵,酒浆咕嘟,
壶与盏玎玲轻撞,
积雪簌簌剥落,
以及,腊梅拼命绽放的声音。
“您回吧。”
况千岁习惯性的去握何遽的手,
感觉寒意刺骨,
下意识皱眉,
然后熟练的呵气搓揉,
“我不修仙。”
似乎觉得这话不够,
她又补了一句,
“终我一生,绝不修仙。”
即便于旁人看来,
她天赋如何惊艳绝绝,
道法如何高深莫测,
与仙,与道,
于她之间,
永远横卧着那条穿透地心的深渊鸿沟。
终她无尽生命的末途,
不能跨越,
无法填埋。
‘赠我江山,馈我霓裳,
赐我荣华无尽,佑我富贵无穷,
寿与天齐与我齐,
千岁无疆书我疆。’
‘我况千岁,誓与尔曹不、死、不、休!’
‘来啊,说好的不死不休,你们怎可中场退出。’
……
“好巧。”
低缓温柔的耳语,
打断况千岁的短暂走神。
她抬头撞进那深情不讳的双眸,
嘴角随着他一字一顿,
扬起柔软的弧度。
他说,
何遽说,
“好巧,我也不修仙。”
当晚。
牧山谷意外被挽留,
宿在从未对外开放的客房。
深夜忽闻悠悠唱曲,婉转哀戚,绕梁不绝。
恍惚睁开眼,
见星辰如海坠落枕边,
而他,
置身一片萋萋荒原,
无塌无顶,
亭苑不再,
腊梅盛开。
“我徒弟走了。”
“都走了。”
牧山谷团坐于一片白雪皑皑,
抱膝埋面,呜咽哽咽。
“走了好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