明姝也笑起来，“殿下这样说，岂不是我也能说殿下吧不是太子了？”
崔昭宥原本不阴不阳的笑忽然沉下去，雪白的脸上一点神色也没有。一双漆黑的眼珠子瞧着明姝，“滚下去！”
明姝也是骇了一跳，这样一个再明显不过的逗趣，竟然惹得太子大怒。她心里一跳，身体却迅速抬起袖子，拱手拜下去。
宜阳也是赶紧道：“殿下，小姑娘说话不知轻重，何必动怒？”
崔昭宥这么盯了明姝一会，才移开了目光。他勾着唇角，皮笑肉不笑地笑道：“我也不过是开个玩笑罢了，值得吓成这样？”
明姝内心：“……………”
面上也只淡淡道：“民女出身寒微，没见过世面。殿下见谅。”
宜阳看得出来明姝是个脾气不大好的，只好拍拍手，又对两人道：“我整日在弄晴馆无所事事，只排了一个班子，最拿手的是一曲《玉珩操》，难得阿兄有空来，不瞧瞧岂不可惜？”
一行穿着白衣的少年与一行穿着青衣的少女便从两旁鱼贯而入，各自手里持着乐器，按着位序站好了。
宜阳又是拍手三声，他们便依次开始奏起乐来。
在几十年后，宜阳公主排的《玉珩操》就成了别人津津乐道的逸事。只是那时候宜阳公主已经出了家，这群人也早被遣散了。随着战乱，就连《玉珩操》也失传了。
明姝心里再是翻江倒海，也还是按捺住了，静心去听《玉珩操》。这可是，后世向往而无人得知的曲子。
明姝不会弹琴，但是听得很明白清楚，这点见识是很寻常的。
箫管丝竹声交织响起，渺远清越。像是有上古仙人挽长风、踏晓云而来，在风疏雨骤里惊鸿一瞥，再往晨雾仙山里隐去了。
到后来，这乐声缠着潇潇竹叶风声，直往九天而去。穿云破寰，悠长清越，消了。
果然是令后世人羡慕至极的《玉珩操》啊。
明姝缓过神来，却注意到崔昭宥根本没有听那曲子。而是毫不遮掩地盯着她，像是在看一件有趣的物事。
明姝心中一阵恶寒，不动声色地移开目光，道：“这曲子好生精妙，是公主亲自填的么？若是能传于后世，定能名垂千古。”
宜阳弯着眉眼笑道：“不全是我一个人填的。”顿了顿，道：“与人一起填的，倒是没料到当真填得不错。”
明姝还想继续说话，崔昭宥却皱眉道：“你一个公主，和乐坊中人厮混，实在失了身份。”
宜阳皱了皱眉，呛道：“我和什么人来往，我乐意便行了。何况，遇见了知己原本是极难得的事，怎么还去看身份了。”
崔昭宥冷冷一笑，没再说话。
明姝看崔昭宥没继续说什么，心里有点糊涂了。崔昭宥找她来的有话问，怎么至今一个字不说，甚至这氛围还是叫人说不出来的难受。
这么尴尬地坐了会，明姝道：“不早了，两位可还有什么事儿么？”
宜阳道：“晚点时候还要排一支舞。”
崔昭宥道：“那你去排舞罢。我正有几句话问顾七娘子。”
明姝又感到崔昭宥似是有实质的目光落到背上，扎得她浑身不舒服。只好压了压眼睫，抬手饮了一杯酒。
谁知那酒香气极为醇厚，明姝虽没喝过什么酒，但是怎么也活了一辈子，立刻察觉过来这酒极浓。放下杯子，脑子立刻晕乎起来。
宜阳有些担忧地看了明姝一眼，转身往外走了。廊子外有人躬身立着，给她行了礼，宜阳笑道：“怎么非等在外头，晚些也是无妨的。”
便渐行渐远。
明姝强自镇定，脑子却乱起来。崔昭宥轻笑一声，“顾七娘子，深闺里的小女儿可不会穿着一身男装，去宝华楼里做生意，在放鹤书坊里买书。”
“殿下调查我……还是，一早就盯着我了？”若说是调查，其实并不好调查。毕竟，明姝出现在宝华楼不多，几乎也没人能看出来她是顾七娘子。
他轻哼一声，“有眼睛的人都知道！”
崔昭宥抬起脸，就看到明姝直勾勾地盯着他。她先前那股少女的憨态似乎全褪去了，黑沉沉的眸子沉而死，半点不掩饰地打量他。
“怎么了？”崔昭宥道。
明姝蓦地勾唇一笑，“殿下看到了？”
崔昭宥道：“我怎么可能在宫外游荡？”他是什么身份，怎么可能见到她。
明姝的脑子昏昏沉沉，觉得脸上的表情都由不得自己控制。怕坐不住跌下来，腰板被她挺成了一根柱子，僵直僵直的。
崔昭宥看明姝像个傀儡人似的，咧着嘴笑了一笑，“我也是这样想的。”若有所思地坐了一会，“那次在放鹤书坊里看到的人，应该就是你的人了。”
明姝在心里悚然一惊，她只打算在心里想想的，竟然直接说出来了。
果然，崔昭宥的脸色又是猛地一变，道：“你看到了什么！”
明姝心里叫苦，“我什么也没看到，殿下肯定要灭我的口……”明姝猛地捂住了自己的嘴，脑门上冷汗一涔，整个人清醒了一半。
崔昭宥森森一笑，“你倒是有自知之明。”
明姝欲哭无泪，道：“我当真什么也没看到，我当时睡着了，被吵醒了，压根不知道是怎么回事，只晓得怕是卷入什么里头去了。”
奏乐的伶人下去了，又上来一串跳舞的舞姬。穿着轻纱衣裳，高梳云鬓，腰肢纤软如初春嫩荑。踩着软绵绵的调子，纱绫飞扬，玉足微点。
崔昭宥瞧了眼那舞姬，才回头对明姝道：“你若要说谎，谁能知晓？”
明姝越发无奈，“殿下，您何必与我计较这些。我在深闺里，只是撞上那么一点还看不懂的事儿，有什么可计较的？您是皇储，抬抬手饶了我岂不好？”
他抓住舞姬飞来的轻纱，一用力，舞姬跌进他怀里，咯咯娇笑起来。崔昭宥毫不避讳地狎玩起舞姬起来，分神对明姝道：“我原本是不计较的……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