也不知道哪里来的勇气，对着楚皇，宁砚泠终于问出了埋藏在心里很久，一直想问的那个问题：“陛下喜欢丽嫔姐姐什么呢，只是……只是看外表么？”
可是话刚出口，她就后悔了。她想要什么答案呢？若楚皇说不是，那他倾慕颜滢的，必然是一些更深刻的东西，心如匪石，无可转也。若楚皇说是，呵……颜滢本就艳绝六宫，更无人可比。
无论是哪一个答案，怕是都在倾诉楚皇的一番深情，也是在宁砚泠的心上再刻下一刀。后悔中夹杂着一丝恐惧，能问出这种问题的自己，似乎也不再良善。刻薄和嫉妒仿佛要写在脸上似的，终于被他发现真面目了么？
宁砚泠只觉得周身冰冷，仿佛四肢百骸的关节处都悬着刀，随时可能落下。无情而冰冷的言语，将比刀尖更尖锐。她害怕得几乎要闭上眼睛，等待那血肉横飞的一刻。
“呵——”楚皇听了，不过一声冷笑。宁砚泠浑身的血液在这一刻都仿佛先凝固再倒流——他果然看到那样刻薄善妒的自己么？
可是笑声渐次拉长，染上了一丝温度，只听楚皇笑道：“你一贯不像个女孩儿，今天问这话总算是像了那么一点儿，何以醋意满满的？”
他好像并不讨厌自己……宁砚泠仿佛劫后余生一般，后怕却又不敢相信，她磕磕巴巴地替自己辩解道：“才，才没有！”
“哦？”楚皇挑起一边的眉毛，笑道，“那为何要问朕看中的是否是丽嫔的美貌？”
宁砚泠一愣，她没想到楚皇根本没有回答她的问题，反而还把问题引到她自己的身上，这叫她如何回答呢？
“因为丽嫔姐姐实在是太美了。”宁砚泠道，“微臣第一次见到丽嫔姐姐，就惊叹于她的稀世之容，便担心陛下也是如此。”
“担心？”楚皇一时不解，“担心什么？”
宁砚泠略一沉吟，道：“昔日孔夫子周游列国，到了他最重视的卫国时，发现能左右卫灵公的是南子夫人。南子夫人生而貌美，夫子因而感叹道：吾未见好德如好色者也。”
楚皇听了，点点头，只看着她，听她继续道：“妇有四德，妇德、妇言、妇容和妇功。妇德、妇言和妇功藏于内，只有妇容是显露在外的，南子夫人貌甚美，夫子就认为卫灵公是好色胜过好德之人。所以……”
“所以，你怕朕倾慕丽嫔，被天下人认为是看中丽嫔的美貌，认为朕好色甚于好德？”楚皇问道，他的面上却淡淡的，并不似在生气。
“微臣不敢……”宁砚泠答道。
“罢了，朕还不知你的性子？”楚皇仍是淡淡的，“你也是忠心，朕不会怪罪于你的。”
宁砚泠暗自送了一口气：“谢陛下。”可是心里又觉得有些不值当，白悬了这半日心，竟是什么话都没有问出来，自己心里的疑问犹在，却无法再问第二遍了。
房里一时安静，暖融甜香。窗外月挂中天，寒鸦惊渡。琼林不逐春风老，最是人间留不住。
“朕确实爱慕丽嫔的美貌。”楚皇通过窗纱，看着窗外的冷月，似乎只是在自言自语一般。宁砚泠听了，心里只觉得比月色更寒冷。
“其实宫里从来不缺美貌的女子，但是丽嫔不一样……”楚皇每多说一句，宁砚泠就觉得心里更冷一分，现在已经是冰冷彻骨了。
“你们都是怎么说她的？”楚皇好似在回忆，“你们说她冷面冷口冷心，其实朕看她……就和在这里看月色一般。”清冷的月光从窗子里透进来，宛如一层薄纱，带着柔和的光泽，披撒在窗前。
“是一种难以亲近，可又不舍得离去的感觉。每次看她，都仿佛是在看水中月，镜中花，如梦似幻。”楚皇说着，叹了口气，他伸出修长的手指，弹了弹宁砚泠的额头：“你和宁大人一样的古板，能明白朕的意思么？”
从眉心传来一丝麻木的疼痛，宁砚泠抬手揉了揉眉心，眼里却有些失神。
楚皇看着她，笑了笑：“朕怎么和你说了这么多？”他站起身，道：“该走了，你给朕安排的好地方！朕又该去未央宫了。”
宁砚泠跟着他出去，小春子早就回来了，和吴可信一块儿等在聚墨馆的门口。他一向极有眼色，又懂进退，不该进去的地方绝不踏进去一步。所以，这么个冷天，只在门口等着，冻得鼻子通红。
“绿袖呢？”宁砚泠见只有小春子和吴可信，便问道。
“这会儿天色晚了，又冷。小奴就做主先将绿袖姑娘送回瑶华宫了，还请娘娘恕罪。”小春子笑嘻嘻道。
宁砚泠连连点头道：“你安排得妥当。”
小春子一拉吴可信道：“你送娘娘回去罢。”又对着楚皇道：“陛下这要去未央宫了么？”
楚皇点点头，宁砚泠便告退，带着吴可信回宫了。
这吴可信原先不过是阶下听差的，年龄倒是和小春子差不多大。虽然看起来柔柔弱弱的，其实心气也高得很。
可是又有谁能如小春子这般幸运，蒙皇贵妃青眼，送去太子身边，就这么一路陪着楚皇到现在，已经是楚皇身边最亲近、最信任的人了。假以时日，必定是司礼监大掌印，或是京都卫南北镇抚司大统领。
所以，吴可信平日里只在阶下听差，或是和那些老太监一起打扫庭院。今儿趁着小春子不在，才算伴了一回驾。可是方才在聚墨馆外面，已经叫小春子骂了一回了：“谁挑你上来的？咱家走之前明明关照的陈老公公！偏是你尖头滑脑的，哪有缝就朝哪钻呐！也不掂量掂量自己几斤几两！”
这会儿子去未央宫又没他的份儿，不过送宁砚泠回瑶华宫。一路上，吴可信摸不准这德嫔娘娘到底是什么来路，但看楚皇这个月除了去皇后娘娘那儿，就是召见她，去瑶华宫，便猜想宁砚泠估计是个得宠的。他素日争荣夸耀之心，又蠢蠢欲动起来。
只不知道要如何跟宁砚泠套近乎……