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上一个睡你那张床的人，也这样说过。”
眼见着天边的月色都消失了，伸手难见五指，黎明前，是一天中最黑暗的时候，孔青珩听着隔壁床上的酣声，悉悉索索地起了身。
突地，本该在睡梦中的那个人，陡然开口道。
孔青珩吓了一跳，凝神去看，却见打虎少年的眼眸，仍是闭着的，教人分不清，他究竟是在说梦话，还是在和孔青珩对话。
“谢谢。”
唇边轻得不能再轻的说出这两个字，孔青珩身体一轻，只觉自己回到了那日在船上袭杀乌春生的时候，灵魂和身体分成了两半，小心翼翼地拉开了门。
他白日里观察过，这间屋子的木门和木槽嵌得很实，打磨得也十分光滑，打虎少年每回拉开时，都没有发出任何声响。
渐渐，
门被拉开了一道缝。
孔青珩屏气凝神观察着屋外，
他在确定外面有没有人。
很好，
院子里依旧是静悄悄的。
在这浓密的夜色下，
连呼吸，都如同是静止的。
门，
又打开了些，能容下他的肩头擦过。
额头不知何时已经冒出了层细汗，孔青珩没有去理会，他要小心，但也要快。
因为，他不能确定，院子里的第三人究竟会在什么时候打开院门上的锁链，他要及早去埋伏在那里。
门，
开启的角度又扩大了，似乎，他抬脚，便能离开。
深吸了口气，孔青珩在不迟疑，他跨出了这至关生死的一步。
“你太慢了。”
忽然，
一只纤细的手，按住了孔青珩即将跨出门外的肩头。
这只手，仿佛凭空出现。
但孔青珩敢确保，在他开门的那一刻，院子里还没有人。
他不知道，这只手的主人是如何出现的。
但他的心脏，已跳如惊雷，翻涌不息。
“你是谁？”
隔着门，孔青珩所站的位置看不到对方的面目，然而，他知道，对方未必是这座宅子里的人。
因为，她露在他眼帘的小半个身影里，是穿着黑色衣物的。
如果是宅子里的人，为什么要穿黑衣呢？
孔青珩猜想，或许，对方和这座宅子是敌非友。
有人说，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。
孔青珩不知道，他能不能成为对方的朋友。
“你要逃。”
黑衣女子清冷的声音里，语气无比肯定，的确，孔青珩此刻的举动，任谁都能猜出他的打算。
“你要帮我吗？”
孔青珩问。
如今境地，他已经无所谓旁的什么了，他只知道，这是他如今唯一能抓住的机会。
否则，天亮后，就是他的死期。
“你怎么过来了？”
黑衣女子没有回答他的话，院子里，响起了一道老叟的声音，声音有些沙哑低沉。
院子里的第三人！
孔青珩心头闪过一道了然。
“既然是我的渡情人，我来看看又如何？”
黑衣女子的声音依旧清冷，像是不食人间烟火的仙子。
但孔青珩的心却如堕谷底——
他猜错了！
黑衣女子不是这座宅子的敌人，恰恰相反，在这座宅子里她恐怕还颇有身份！
“这不合规矩。”
老叟的声音，上一秒还飘忽不定，似乎隔得很远，这一瞬，却如同在孔青珩的耳边炸响。
轻功！
江湖人！
武功高绝！
一时间，孔青珩的脑海里，接连蹦出来三个名词。
打虎少年说得不假，
他，逃不了。
就算没有黑衣女子的拦阻，他也不可能逃得了，这种神出鬼没的本事，已足够将他的计划彻底碾碎。
“铜老，规矩是死的。”
而人，是活的。
不知为何，孔青珩下意识就理解了黑衣女子没有道尽的话。
“这小子想逃？”
铜老定定看了黑衣女子半响，继而道。
闻言，黑衣女子没有作声，应是默认。
“老头子守了这座院子六十载，连鸟都没剩一只，这活人……桀桀桀——”
铜老怪笑着，盯着黑衣女子又道：
“贪狼小主，既然你来都来了，老头子给你这个面子，这小子的命，老头子给你留着——”
“当然了，你若是不满意，可以自己解决了他……桀桀桀……都说洞房花烛好，谁知毒酒断肠了……”
哼着古怪的小调，铜老怪笑着，声音又飘远了。
贪狼？
孔青珩想起任大爷将他留下来时，和何当家说的那句话。
似乎，留下他，正是为了贪狼。
也就是说，留下他，正是为了门外的黑衣女子。
那——
“渡情人是什么意思？”
心中有疑惑，孔青珩便径直问了。
一个连今晚都可能活不过的人，还有什么不能问的呢。
“今夜，你自然会知道。”
黑衣女子看了孔青珩一眼，似是在夜色中辨认他的模样，而后足尖点地，身影飘忽离去。
有了这一眼的对视，孔青珩自然也看到了一直被木门遮掩的女子模样，然而，正如她身穿黑衣而来一般，她的脸上系有黑色面巾，孔青珩没能看到她的真实面目。
但，那双露在空气中的眼眸……
竟然，竟然和他内心最深处的那抹倩影有了重合！
原本还想在问的孔青珩，因这双陌生又熟悉的眼眸的出现，整个身子都僵住了，所有的疑惑都吞回了肚子里。
他知道，此刻并非他感伤的时候，
他也知道，她，已经死了，是他亲自送的葬。
可，
这双眼睛，
像，实在太像了！
就连她腾空离去的背影，也像极了那日他在西市遥望着她踏马而来。
铜老走了，黑衣女子也走了。
孔青珩呆呆站在门前，心中五味杂陈。
或许，这是他的幻觉？
世人都说，将死时，会看到死去的人，这，难道昭示了他命不久矣？
孔青珩不知道。
因为，他还没有死。
只不过，孔青珩知道，假如真的是苏娘子，她的声音，不会这么清冷，她对他，也不会这么冷淡。
所以，
再像，
她也不是她。
这是漫长的一个白天，孔青珩独自呆在屋子里。
用完早膳后，打虎少年便被人带走了，带走他的是名年轻的小厮，望着打虎少年，眼神还有些畏惧，连带着，看孔青珩的目光里，都有丝惧怕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