腹中胎儿的月份越大,赶路便愈发不易,纵使林回春不愿就此放弃,却也无法再带着妻子寻医。
“阿芸是个坚强的姑娘。治病到最后,她的身子已经枯瘦如柴,人也被病痛折磨得脱了形,就连大夫也说怕是要胎死腹中的时候,她却还是拼劲最后一口气,生下了我们的女儿。”
“念芸是不足月的孩子,刚生下来的时候她娘就去了,那孩子瞧着也就巴掌大,身子也如她娘一般虚弱多病。那时候正值年节,我四处求人为她治病,可周遭皆是灯花烟火,却无有一人愿救这孩子。还是城门口的妇人看不得念芸哭闹,喂她喝了奶水。”
“那时候若非有念芸在,我想我可能已经随着阿芸去了。有了念芸,我便再舍不下这人世。葬了阿芸之后,我带着念芸重新开始了求医之路,最后终于寻到名医,可却早延误了救治的时机。”
天歌知道林回春是因妻女救治无望而立志学医,最终因缘际遇医术大成成为神医,但她却不知道那简单的救治无望四个字背后,是这样一段心酸绝望的过去。
看着面前沧桑的老人,天歌轻唤了声“师父。”
林回春看她一眼,笑了笑道:
“不必安慰我,这么些年过去了,我早就不难过了。阿芸有念芸陪着,不会孤单害怕,她们娘儿俩也不用再跟着我一起吃苦,这不也挺好的么?”
看着林回春,天歌心中微酸,张了张口,却终是什么话都没有说。
说了又有什么用呢?只会让人更徒添伤悲罢了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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上香时发生的短暂对话,就像是一个与今夜无关的小插曲,未曾影响到团聚的欢乐与席上的喜庆。
就连平素极为克制的林回春,也难得多喝了几杯,话也比平时多了许多。
天歌坐在旁边,拦着林回春以免他卯着劲儿和冬青几个拼酒,可饶是如此,林回春还是宴席未过半便醉倒了。
“送师父回房歇着吧。”
天歌招呼一声,又吩咐张婶去熬了醒酒汤侍候林回春服下,这才稍稍放下心来。
拜师这大半年,她还是头一次听师父说起往事,也是头一回知道,原来万众欢喜的除夕之夜,是师娘的忌日。
相比于死去的人,带着所有的记忆留在这世间的人,才过得更苦,也更累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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醒酒汤的方子是林回春开的,效用自是外间药铺的寻常汤药无法可比,才刚过半个时辰,原先还有些醉醺醺的老人家便悠悠转醒。
待瞧见天歌和林一、路儿都守在旁边,林回春先是一愣,而后很快明白发生了什么。
“上都最热闹的灯会便是除夕,你就莫在此守着我这个老头子了,趁着时辰还不算晚,好好出去转转看看,不然再等可就要到明年这时候了。”
见林回春一醒来便开始赶人,天歌颇有几分无奈:
“师父又不是不知道,我向来对这些热闹没什么太大的兴致。倒是您,都这把年纪了,还跟冬青他们拼酒,当真是越老越小了。”
“不一样,不一样,今儿个不一样的。”
林回春连念三次不一样,却不说到底哪里不一样,“我知你孝顺,但我这洗漱一番也便歇着了,有路儿守着,没什么可操心的。倒是你,还是快些去忙你的事情,免得你那叔叔等你急了。”
林回春话都说到这份儿上了,天歌自不好再留,又嘱咐了路儿几句,这才从养心堂离开。
上了马车,一直没有说话的小七忽然开口:
“公子,我忽然觉得林神医也挺可怜的。”
天歌看她一眼:“嗯?”
“外人都说神医医术高超,能跟阎王爷抢人,可就算抢了这么多人又能如何呢?他还是眼睁睁看着妻女离开自己,救得了人,却救不了自己,林神医一定很难过。”
方才林回春和天歌说话的时候,虽然有意压低避开了养心堂其他人,但站在不远处的小七却听了个清楚,自也看出宴席之上,林回春是在借酒浇愁。
“难过是真的难过。但再难过,日子也总是要过。”
“师父虽然没能救得了在意之人,但正因为有他在,才使得更多的人能留住他们在意的人。我想师娘和小师妹若是知道师父如今成为一代神医,也一定会为他高兴。”
不过,可怜吗?
或许诚如小七所说,少不了有人觉得林回春可怜。
但在天歌看来,已经走到这一步的林回春,一定不需要别人来怜悯。
三十而立,四十而不惑,五十而知天命。
年过半百的林回春或有执念,或会难过,或需要温情,但却一定不需要人来怜悯。
小七咂了咂嘴:“反正若是我,肯定受不了这种苦痛。”
天歌笑着摇了摇头:“大过年的,别说这些有的没的。你先前不是一直喊着要好生逛逛上都的灯会么,怎么今儿个却不见那热络劲儿了?”
“可以去吗?!”小七惊喜出声,“可是咱们现在不是要去寒山先生府上吗?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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