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二日,红衣按约来到天师处,她从宫墙之上一跃而下的时候,第一眼便瞧见了空荡荡的棋盘,哪里还有阎君令的影子。
姜文坐在桌前,身上染了一层薄薄的寒霜,像是在桌前坐了一整夜。
他眉眼之间有些消沉,半垂着头看着手中的那方小小的令牌,连红衣走到他跟前了都没有发现。
红衣自然也是一眼就瞧见了他紧握着的那方令牌,唇角一扬,端端正正地对着他行了个大礼:
“红衣恭迎阎君回府。”
他眼眸中闪过一丝异色,缓慢抬起头来,一双干净的眼眸中竟然是充满了血丝。
“原来你叫红衣。”
红衣站直了身子,点了点头:
“阎君准备何时回府?”
姜文握紧了手中那方令牌,深吸了一口气,舔了舔嘴唇,说话的声音有些干涩:
“可我还不想死。”
“我没时间了。”
红衣在他面前坐下,不知从哪里吹来一阵风,那一树粉色的花便这般飘落下来,穿过她火红的身子,那样娇柔的花,在红衣身旁还是黯然失色。
姜文躲开红衣的目光,低头看着掌中那方小小的令牌,上面刻着子文二字。
昨晚那人的话又一次在耳边响起来:
“从此你便是阎君,只要你不说,没人会知晓。”
“不是每一个凡人都有这样的机缘,可以坐上阎君的位置的。”
“成为了阎君,你便拥有了永生永世的寿命,她也不会离开。”
“装什么清高?你若是不接,她立马转身就走,她不过是想请我回去,若是知晓了你不过是个凡人,她都不会多看你一眼!”
“你心悦她,不是么?”
一字字,一句句,都砸在他波澜不惊的心口上,让他头晕目眩,神魂离体地坐了一整晚。
那个人,是真的阎君,却将这令牌直接按在了他手中。
姜文不明白,为何人人敬畏的阎君,会做这样的事情,就这样轻而易举地将地府幽冥交给一个凡人。
他自然也不会知道,阎君光是找他,就找了几千年,在千千万万个人世中,挑中了他,不过这都是后话了。
如今在姜文眼中,这阎君令就像是个烫手山芋一样,他接着也不是,丢了也不是。
最重要的,这一方小小的令牌,是他与眼前这红衣女子的唯一联系。
阎君有句话是对的,只要他否认自己是阎君,她一眼都不会多看自己。
他喉结滚了滚,重新抬起眼眸,最终还是点了点头。
“好,我跟你回去。”
红衣喜不自胜,就差直接将白绫绑好了等他上吊了,她虽然心急,还是顾及到阎君如今不过是个没有记忆的凡人,不可以吓着他。
“那....阎君待何时赴死?”
红衣解决了一桩难事,心情自然好得很,脸上的笑意便明媚了几分,教之之前的皮笑肉不笑,多了点生气。
姜文心中原本的那点动摇,在看到这抹笑之后,便烟消云散。
他将那方令牌收进衣袖之中,道:“给我一年时间。”
一年时间,说长也长,说短也短。
他如今在宫中如日当天,是皇帝身前的红人,忽然叫他去死,是有点说不过去,红衣掂量了一下之后,愉快地同意了。
“那么,一年之后,我来这里找你。”
“你要走?”
姜文见红衣起身,忙站起来,身前的棋子散落了一地。
他自知失态,轻咳了一声,将脸上的失落憋了回去。
“不然呢?总不是要我干等一年吧?”
红衣摆摆手:
“放心,这一年,你就当你的天师,我不会来取你性命。”
他袖中的手紧了紧,随即转过身,走进了屋中,脚步匆匆,不再看红衣。
红某人不明所以地摸了摸脑袋,还是回了地府。
地府·判君殿
她回地府之后,便直接回了家,崔珏难得没有在殿中处理政务,而是在后院之中栽了一棵树,小小的一株。
红衣进门之时,见崔珏在上面滴了什么琼浆玉露,那棵小树苗在一瞬间就撑满了整个院子。
她脚一踏进院子,崔珏便瞧见了,对着她长了张手臂。
那抹红色的身影就像一团跳跃的火苗一样直接越进了他的双臂之中,将他抱了个满怀。
“做什么呢?”
崔珏放开她,从一旁的地上拾起两团红绳,递给一旁晃晃悠悠的灯笼鬼。
“给夫人做个秋千。”
红衣一顿,应了一声,坐上了灯笼鬼已经挂稳妥的秋千。
秋千无风自动,红衣的长发飞扬起来,崔珏站在一旁,双手背在身后,衣袖中的手臂之上,泛着隐隐的黑气,若是仔细瞧,能够瞧见细微的裂缝,有鬼煞之气争嚷着要破皮而出。
他面上却是一如既往的冰冷模样,只是眉梢带着暖阳一样的温暖,眼眸中映着红衣飞扬的身影,像是要将她印刻在眼眸之中一般。
......
红衣除了感情方面略显迟钝之外,她在某些方面敏感的出奇。
比如崔珏一直在隐瞒的身体状况,她从头到尾,都看在眼里。
事出反常必有妖,他忽然给自己打秋千什么的,简直像是在交代后事。
只不过,这些事,自然是看破不说破,崔珏不想让她知道,那么她就不知道。
她坐在秋千上,崔珏已经被催着去大殿之中批阅卷宗了,她抵靠着一旁的红绳,望着眼前这株巨树出神。
忽然想到了一件事。
十殿
红衣这几天为了找阎君焦头烂额,难得有一日可以来寻访十殿。
引她进殿的,还是那位纸人丫鬟。
转轮王今日却是一位少女模样,她站在屋中,周围的镜子从不同的角度映照着他,每一面镜子之中,都有一个不同模样的人影,有老有少,有他的千面。
“我以为,你再也不敢踏进这往生之路。”
她转过身来,是一张素淡的女人面容,只是眉峰已然锐利,像极了他青年时候的模样。
“十殿,红衣有一事相求。”
红衣跪下身,恭恭敬敬地趴伏在地上,声音恭敬而虔诚。
“我救不了他。”
转轮王走进几步,又化作了沧桑老妪的模样,声音沙哑:
“那是他的孽障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