六指，飞扬跋扈的六指，狼狈不堪的六指，林芷的两桶冷水浇的他——
“小林子，你欺负人！”六指索性躺在地上嚎啕大哭，“你欺负人啊，我不活了啊！”
这家伙，倒真是只泼猴。
林芷提着桶，看着六指。
“不活了？”她将桶放在身边，这时，出去的伙计们，都陆续回来了。
六指躺在泥泞中，又冷又气。
他翻着白眼，不理会林芷。
林芷点点头，“成，既然活够了……”
她从地上拾起一个钱袋，“这钱，恐怕也就用不上了。”
那钱袋怎么有些眼熟？
六指忙向腰间摸去，这一摸，心里比这天儿还凉。
刚才就想着吓唬林芷，怎么自己的钱袋什么时候掉了都不知道。
六指盯着那钱袋，“还给我。”
林芷站直了，将钱袋在手里掂了掂，“多好的铜板啊，还有人不要。”
“谁说不要了！”六指满身冷水混着脏污，想站起来，偏偏方才不知扭到哪儿了，这会儿别说是站起来，就是好好的坐着，都费劲儿。
林芷向顺子阿旺使了眼色，那两个忙上前扶起六指。
六指本气不打一处来，可孰轻孰重他还是分得清。
别的不说，先要回这半分工钱，至于那另外的半分，还有这两个混小子……
六指撑着发痛的腰杆，先整治了这个死丫头再说。
林芷看那六指眼神不善，心知如果此次不将他收服，必定后患无穷。
她将钱袋子揣回袖中，六指的眼睛就瞪大了一圈，林芷不禁有些好笑，若是真不给这家伙工钱，恐怕他定能和自己拼了。
“六指哥，工钱可以给你。但，你得回答我几个问题。”林芷笑着开口说道，实际上，她心里也没多少把握。
“有屁……”六指咬着牙道，“说！”
“咱们这酒坊谁说了算？”林芷伸着指头道，“这是第一个问题。”
“当然是掌柜的说了算！”六指又冷又饿，但为了面子，努力站得直了些，“问完了没有！”
“哦，快了。”林芷依旧是那副笑眯眯的模样。
伪君子！
小人！
当初就不该把她留下来！
六指心中也知道留不留林芷，自个儿说了不算，但他一想到往日这死丫头有多乖巧，今日再看她，就有多可气！
“咱们酒坊生意如何？”他正想着，就听到林芷又这般问道。
“不咋样！”六指没好气的应道。
生意不好就能克扣工钱，那怎么不扣其他伙计的，偏偏扣自己的？这事儿就是走遍天下，也是她林芷没理！
“六指哥，掌柜的待你又如何呢？”林芷慢条斯理，全然不顾六指已经冻得不停打着哆嗦。
“那不废话么！阿嚏！”六指打了个喷嚏，眼看着其他伙计憋着笑，六指觉着自己这辈子的人都丢尽了，他甩开顺子和阿旺的搀扶，强梗着脖子道，“掌柜的待我恩重如山！还有什么，一次问完！这钱你爱给不给，老子，不要了！”
他说完，只觉得十分解气。
只是想到……
罢了，今日气今日出，管它以后做什么！
他这般想着，冷不防人群中冲出了瘦小的身影，那人抡起一物，就朝着六指打去！
“你！”六指刚要还手，待看清来人，那手举在半空，忙又放了下去，只是抱住自己的脑袋不住呼痛。
众人愕然，只见是位小老太太，正举着拐杖向六指一通乱敲。
“你是谁‘老子’啊！本事没学到，还敢在这逞能！”小老太太愤愤道，“我打死你个不孝子！”
这是？
除了林芷，众人皆瞠目结舌。
还是素日与六指交好的黑子缓过了神，忙上前拦住那小老太太，“大娘！您消消气！这地上滑，您小心别摔着了！”
六指一面抱头鼠窜，一面附和着道：“娘！娘！别打了！儿子知错了！”
小老太太哆哆嗦嗦的敲了六指几杖，气喘吁吁的转过头对林芷说道：“林姑娘对不住！这小子再不听话，你就往死里打！”
六指蒙了，敢情，他老娘是这小林子叫来的？
林芷上前搀着小老太太道：“大娘，您先别动怒，自个儿的身子要紧。”
她命人将小老太太搀回酒坊内，转身望着六指道：“六指哥，有几句话我小林子不吐不快。”
六指全然没想到林芷会搬出他乡下的老娘，正在发蒙时，听林芷这般说，心中已是有些胆怯，他望着林芷，没有吭气。
“六指哥，我来酒坊时日尚短，”林芷低头笑了笑，“这酒坊的生意如何，你比我更清楚。”
她看着手中的钱袋子道：“别说是半分工钱，就是全部的工钱……”
林芷叹了口气，“六指哥，您和大娘的生活也不宽裕吧。”
这小林子，好像什么都瞒不过她这双眼睛似的……
六指将头侧向一边，今儿是丢人了，更丢人的是，经过这么一闹，恐怕酒坊也不会再留着自己，那明儿个，恐怕连老娘都养活不起。
他怎么着都无所谓，就是连累着老娘和自己受苦，六指心里挺不是滋味。
他看见林芷向着自己走来。
“六指哥，这是你的。”林芷将手中的钱袋递给六指。
六指接过钱袋，心里酸丢丢的，这算什么事儿，让自己当众丢了人，再给半月的工钱让他滚蛋？
六指心中不忿，但他知道，事已至此，再闹下去，自己也是真落不着好。
身上又冷又痛，想到老娘还坐在酒坊里，六指抬头看了眼林芷：“好，我走。”
他揣起钱袋，一跛一瘸的向着酒坊走去。
“等等。”林芷在他身后开口说道。
六指攥起了拳头，他没转身，“怎么？”
“我还有个问题，没问。”林芷的声音，仍是那么不紧不慢。
六指没理她，向前走了两步，不知为何，又停了下来道：“说。”
“六指，你想留在酒坊吗？”林芷的声音似乎近了些。
六指肩头微抖，他似乎在哭，也像是在笑，“小林子，别欺人太甚了。”
他已经忍耐到了极限，林芷却偏偏不断在挑衅他的耐性。
想不想留在酒坊？
这简直是天大的笑话，他想，他当然想，他比谁都想，留在这酒坊！
但，又能如何呢？