过了一会儿，见唐浩又准备续茶了，吴永义心知对方是不会主动开口的，也知道不能就这么一直干坐着，于是只好咬了咬牙，主动开口道：“先生，昨夜……多谢先生救命之恩，若不是先生出手，恐怕在下也与几位兄弟一起赴了黄泉……”
说到此处，似乎是想起了那死去的几个黑衣人，面上不由露出一丝哀伤之色，喃喃地道：“可惜，我那几位兄弟没能等到先生出手相救，若不然……”
唐浩将茶壶轻放在桌上，泰然自若地举起冒着腾腾热气的茶杯，语气平淡地道：“你不必给我寻借口，我一直在场，不过，我为何要救他们？”
闻言，吴永义不禁面色一变，双目定定地看着唐浩，双手握拳，呼吸也变得有些粗重起来，显然内心之中极不平静。
唐浩对此却是不以为然，不疾不徐地轻呷了一口茶，这才抬眸对上了吴永义充满质问意味的目光，冷冷地道：“一个捕快，暗地里却做着江洋大盗的勾当，若是有一天被吴晴得知了真相，你说她是该以你为荣还是以你为耻？你那几个同伙就算昨晚侥幸逃得一命，我也会亲手将他们一一杀了！”
似乎是被唐浩的话给刺激到了，一时间浑身热血上涌，只见吴永义面色涨红无比，手背上青筋毕露。
“哼！”
唐浩冷哼一声，将茶杯重重地放在桌面之上，继续冷声道：“若不是看在吴晴的份上，甚至就算是你，我也不会救。”
说完，唐浩便不再开口，兀自闭目养神起来。
吴永义的脸上阴晴变化了好一阵子方才最终平静了下来，面色显得颓然，不知道是想起了什么，眼神变得有些恍惚，自言自语地道：“十多年前，天下时局动荡，战乱不休，民不聊生，那时的我，食不果腹，却也有着满腔抱负，想要凭着一身武力从军杀敌，在战场之上建功立业……”
“几场战阵下来，因为作战悍勇，我很快就被提拔成了百人队的副都头，可惜好景不长，不久之后的一场战阵之上，战局不利陷入胶着之中，然而都头却临阵脱逃，致使那个百人队几乎是全军覆没，只有我拼命杀出了重围，最终逃得一命。”
“等我回到军中之时，那都头却已早先一步回到了军营，不待我向上面禀明实情，那都头已是带着一群士卒将我团团围住绑了起来，还恶人先告状给我扣上了一顶不听军令，致使手下百人队覆灭的大帽子。”
“我就这样被绑缚着随押运粮草辎重的队伍一起回往后方，等候问斩。或许是天意，那个时候饥荒遍地，运粮队也就成了那些盗匪眼里的香饽饽。在路过眉山之时，遭遇上了一伙凶悍的盗匪，趁夜偷袭之下，官军大败，所有的粮草辎重尽数被劫，我也被他们掳走，也就是从那时起，我结识了六个兄弟。”
“后来我也曾有过去告发那都头的打算，只是在打听到了那位都头的背景之后，也就彻底地打消了这个念头。天下之大，我却不知该去往何处，加上六个兄弟的劝说，我也没有再多推辞，索性就落草为了寇。”
吴永义的语气变得极为平静，缓缓地述说着：“乱世之中，饿殍满地。我与六位兄弟也多有不忍，立志尽己所能，尽可能地救流民于水火，于是专挑那些富户下手，将打劫而来的钱财粮食大都分给了饥民……渐渐地，‘眉山七杰’的名号也就不胫而走，越传越广。”
吴永义忽地叹了一口气，声音苦涩地说道：“一开始，只是为了吃饱穿暖而打劫，后来是为了帮助流民而打劫，再后来……古人云‘财帛动人心’，实是不假。也不知道是从什么时候开始，弟兄们已经忘记了初心，杀人越货，只为求财，甚至就连朝廷给灾民拨付下来的赈灾银两也成为了我们眼中的肥肉……”
这些年来，所谓的“眉山七杰”早已失去了当初劫富济贫的侠义情怀，取而代之的是对金银财宝的贪婪，为此，这些人没少做恶事，杀掉的无辜之人更是已经不知凡几，是以，当初曾经名扬天下的“眉山七杰”，如今在江湖之中早已是变成了臭名昭着的“眉山七劫”，为正道之人所不齿。
多次劝言无果，致使吴永义的内心之中一直纠结无比，一方面是自己的良知和底线，一方面又是曾经救过自己的性命，且亲如手足的兄弟，迫于无奈，吴永义只好答应其余几人的要求，利用自己京兆府捕快的身份为几人提供一切有价值的消息。
虽然在每次的行动之中，他都没有亲自下过杀手，可内心之中却依旧还是煎熬无比，害怕身份败露，祸及自己的妻女，又担心若是翠娘和女儿知晓了这一切，自己又如何还有脸面去面对她们，难道要对妻子和女儿说自己就是臭名昭彰的飞天大盗？
唐浩坐在一旁自顾喝茶，面上始终平静如常，直至吴永义絮絮叨叨地讲述完，房间里沉默了半晌，唐浩这才剑眉一挑，淡淡地开口道：“知晓你身份的人如今都已经死了，以后本本分分地做你的捕快，若是我徒弟因为你的缘故受到什么伤害，哪怕你是她的父亲，我也不会放过你，这不是戏言。”
真切地瞧见了唐浩面上那一闪而逝的杀机，吴永义不禁心中一凛，自然明白对方这绝对不是在跟自己开玩笑，一时间，心下默然。
同时吴永义此刻也已经想明白了一切，对方救自己的性命无疑是因为自己的女儿，对方不救其余六人，同样是为了自己的女儿，毕竟多一个人知晓自己曾经的身份，就会多出一份风险来，若是被有心之人探听到了自己的秘密，一有机会，那些仇家是绝对不会好心放过自己妻女的。
念及此处，之前心中的那些不满之情顷刻间烟消云散，对方救了自己一命便已是开恩，又如何能够去苛责对方没有救下其他人，这些年死在那六个兄弟手里的无辜之人也不在少数，就当是因果报应吧……
吴永义不由微微地叹了一口气。